杨俐:看见。
👆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
电影《阿凡达》中,有一句意会大于言传的台词“I See You”,纳威星人Neytiri直视男主角Jake时说的这句话,显然不只是“我看见你(了)”这么简单,而是有着更深的意涵。
杨俐的绘画,不知为何也令我想到这句话,这个词——see,我想象,当杨俐画下那些鸟儿、那些精灵般的“生物”,她不只是“看见”了它们,而是真的意会到、通感于后者的存在,换而言之,是对先验、超验之存在的一己的视觉验证。
这,将她与许许多多画家区分开来,甚或也将她与许许多多的他人区分开来。
杨俐并非职业画家。她高中毕业后进入社会工作,做过销售代表、公司话务、服装打板设计,最后成为一个全职的太太和母亲。她是“素人”艺术家吗?也许是;但在妻子和母亲的角色之外,她说,绘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,释放了积压的情绪和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感。
因此她的绘画平常、朴素,又极其自我和私密——并没有反对什么主义,或脱离什么潮流,她只是画她所“看见”的,无论是眼前还是从脑海中。
我喜欢她那些纸本的作品,彩铅勾形勒线,色粉铺底,为简约的造型设定基调:诸般色彩,也许是心绪变幻之前的安神药和稳定剂。
她的那些“老朋友”,其中之一,双翼张开,尾羽如孔雀开屏,在我看来,仿佛殉道者,或报信的天使:
之一,化身傩戏的面具,头生角,脸庞黑,眼眶眼珠皆鲜红,鼻子下面,是尖尖的喙:
之一,头和身,似鸟又似鱼,如果祂出现在五百年前荷兰人博斯(Hieronymus Bosch)那些充满警世色彩的画中,我也不会感到任何意外:
我很难说它们是异想天开的产物,因它们不是互联网、大数据海量图像诱导下的生成结果,也不是画家绞尽脑汁借鉴艺术史图示变形再造出来的,它们甚至不是“想象”出来的,因为“想象”多少带有一点童趣和天真,或未经熏染而来的东西,杨俐所画的,更多是——我在这一刻想到的意象是:她点燃了一支香,白烟袅袅,那些形象自行显现,等待她朴拙的笔。
杨俐早年学画,因此她固然不缺许多“正常”的绘画,例如风景、静物、肖像和人体的写生,但抛开那些,总有不寻常的绘画在长期创作的期间扮演一段强烈的变奏。
比如2008年所绘的安徽齐云山,峰峦、树石之间,总是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脸:
安徽齐云山-1 局部
2012年的“双裕小区”、2013年的“羊房村”系列更是如此,它们画在泛黄的信封上,光怪陆离,在理性的叙事和非理性的信笔之间跳跃。
巫的色彩?是的,因此迷惑、惶恐乃至惊怖在所难免;
然而,杨俐的绘画显然也是人性的,带着犹疑后的一点坚定,一点回归,一点温情。
这,既是绘画给她的慰藉,也是给我们这些旁观者的馈赠吧。
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问答,本来想处理成自述形式,后来想想还是算了。推荐大家读,并细看后面更多的画作。
〇
〇 :你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?
Y :勤快、害羞、有点蠢。
〇 :记忆犹新的小时二三事。
Y :母亲是裁缝,活儿多的时候要工作到很晚,微光下母亲做衣服场景让我记忆犹新;还有小时候和同学一起在电视塔山上玩的场景也印象深刻。
〇 :你是怎么开始学画的?过程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经历吗?
Y :上世纪90年代初,读初中的时候喜欢涂涂画画。初一开始画班级里的黑板报和学校里的宣传栏,后来拜了当地的退休老师学画。
当时全国兴起“气功热”,老师也是一位气功练习者,开始动笔画画之前,他会要求我们三、四个大大小小的学生闭上眼睛、打坐,他坐在后面对我们发功传授功力,等发完功我们再开始画。
他要我们想象头顶上有天线,可以接收各种能量。小的那个把眼睛眯成小缝观察我们,放学后跟我们讲他看到我们的身体都坐在那里摇圈圈,大的那个要求老师发功,存到他带的蓝色电子手表里面,这样他就可以长久地使用这份功力。
〇 :在你小时候,常德大概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?
Y :我出生在常德汉寿,大概一两岁就被父母和两个姐姐一起带到宁乡煤炭坝,后来逢年过节跟随父母回老家走亲戚都要翻山越岭,因为都是零零散散住在山里面的人家。
印象里还有我害怕走的青石桥,下面是湍急的溪水。到外婆家后,妈妈会给我几角钱,让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去大路上的小卖铺买糖吃,乡村中的安静衬托出各种鸟叫声,现在不管在哪里,只要听到四声杜鹃的叫声,我都能瞬间回想起临近外婆家的那条土路。
〇 :父母的工作包括他们的言传身教对你有什么影响?
Y :没有言传只有身教,他们都没读过多少书。父亲在矿里上班,换过很多工种;母亲是位老式裁缝,十三四岁跟她的爷爷当学徒做衣服,到矿里后就一边给人做衣服一边带徒弟,操持家务和带我们三姐妹。
我经历的城镇化家庭生活和大多数平民阶层的家庭生活相似,都是一地鸡毛。妈妈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:“我们来这个世界上是来配相的。”但是我有点不服气,想做出点什么。
〇 :你好像做过不少工作——销售代表、公司话务、服装打板设计,都跟艺术关系不大,能否说说其中印象深刻的故事?这些经历,对你后来的艺术,或你对艺术的理解有什么影响?
Y :我高中毕业后就进入社会工作了,最开始在煤炭坝新开的大富豪鞋店卖了几个月鞋子,那些刺鼻的涂料味混合皮革胶水的味道让我印象深刻。也经历过晚上社会青年来打砸店铺的紧急事件。
后来我应聘到长沙,做新天干红在各大酒楼的销售差不多有一年时间,当时新疆这种酒刚上市销售,公司还对我们进行了一个月的军训和培训。后来感觉压力太大,就应聘到武警消防总队下设的海天宾馆当导购,后来又转到话务员,前后工作了三年左右。
酒店里都是吃青春饭,当时想着自己要有门手艺才能长久养活自己,就利用两年业余时间到长沙香港服装学院学习打板和立裁。2005年,我拿来一纸文凭来北京闯荡,断断续续从事服装类相关的工作四年。
理想和现实总有落差,十年的工作经历给我最大的感觉就是挫败感。因为放不下靠服装手艺养活自己的这个念头,于是靠画画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,释放积压的情绪和对不确定未来的恐惧感。在这个过程中,也因为看到古代艺术品而获得一些力量,这种力量感是我需要艺术和我能回应身边人的地方。
〇 :在一则简介里,你说自己是自学绘画,你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绘画上的素人吗?还是说,这个称谓其实是对艺术的平等性的伤害?
Y :不是“自学绘画”,是自学油画。“素人”,我查百度百科说是平民、平常人,朴素的人,从这个定义来说我是。“对艺术平等性的伤害”,我从来就没想过绘画还有“平民画”和“贵族画”的分别,我也没觉得受到了伤害,我认为画画就是一种个人表达。
〇 :不管怎么样,你的画跟很多科班出身的艺术家的作品差异很大,你觉得自己的绘画特点表现在哪里?
Y :我的绘画跟情绪有很大关系。我没有受过太多理性的训练,容易胡思乱想,小时候画画老师给我们传气功对我可能也有影响。
〇 :你在2009年前后画的部分写生,比如株洲、浏阳、安徽齐云山等等,内容上涵盖乡土、山水和生活场景,它们吸引你的点是什么?
Y :新环境带来的那种新奇的丰富感受。
〇 :2010~2016年期间的作品,很多都画在了信封上,而且从内容来看,千奇百怪,有很多超现实的成分,能说说那部分的创作吗?
Y :2010年小孩出生和搬家的新情况带来心情上的一些变化,北京农村小院的僻静生活对我也是一个新的挑战。平时主要时间在带孩子,空闲的时候就把新感受到的环境气息表达出来。
我喜欢在有色纸上画画,信封就成了我的画纸。我拿到这种牛皮纸信封是有感觉的,能在黄色的纸上看到各种小怪兽,当时也就是好奇,就把它们拷贝下来了。
其实现在看到一些展览,有人也这么画,以前的很多画家也都这么画,是一种表达的类型。这段时间我还会把一些印象深刻的梦画下来。
〇 :2017年之后,你在油画院里画了不少课堂的写生、工作室的花卉,和院内的风景,那个时间段绘画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?跟之前的状态相比有什么不同?进一步地说,你觉得自己的绘画跟生活的关系是什么?
Y :2016年是我人生的一个分界线。换了生活环境,所以这段时间的绘画也跟这里的环境有关,作息更规律一些。我觉得自己的绘画跟生活的关系很紧密,我是全职妈妈,社交少,生活空闲时间多,这段时间画了些眼睛看到的日常,用画画来释放情绪和平衡幻想,这种方式对我很重要。
〇 :疫情后至今,在绘画上有什么新的想法?
Y :材料和题材上有变化。关注到更多的和我一样平凡的人,开始关心时政,珍惜当下,能把每天的小感动都画下来,对家庭更有责任和爱了。
〇 :说说“老朋友”系列吧,为什么会画了那么多的小鸟?你会代入它们的处境吗?或者反过来,觉得某些时候它们就像自己一样?
Y :“老朋友”系列最开始打动我的是斑鸠夫妇在我家院子做窝并抚养后代的场景,我开始把人、鸟、家庭,社会组合起来,形成系列拟人化的持续表达。
〇 :另外,这个系列的数量较多,感觉你画到后面完全放开了,不再局限于现实的鸟,而是将观察、想象、超体验融为一炉,在绘画上也更跳跃自由了,所以欢迎你多说一点。
Y :主要材料是用彩铅和色粉,对我来说彩铅更有把控感,色粉又可以很好渲染。我会早起,把精神最好的两个小时用在画画上,画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全凭当下感觉自由地画。但也有理性的时候,比如“鸟与节奏”,我是在细细体会如何把握节奏并用画面表达出来。
〇 :文学和诗歌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?(我记得好像你在新华书店工作过一段时间?)
Y :文学和诗歌对我没有任何影响,我有阅读障碍,很难坚持看完一本书。在书店工作是为了生计。
〇 :说到底,你现在对艺术的理解跟十几年前有什么差别?如果不画画,会觉得遗憾或有所空缺吗?
Y :十几年前我理解艺术比较多的是表达自己的情绪,现在我理解的艺术是可以疗愈人的内心。我是不善语言表达的人,如果不画画我就没有任何可以表达的窗口了,那是一件很痛苦的事。
〇 :平时的生活状态如何?典型的一天如何过?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?
Y :平时有时间就坚持跑步,做饭,洗衣,收拾屋子,喂喂鸟或流浪狗。兴趣爱好是做手工,发发呆。
〇 :你觉得理想的生活是怎么样的?如果变得很有钱你会做什么?
Y :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国泰民安。如果变得很有钱我会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和动物。
〇 :最近在看的书/电影?
Y :最近看了电影《可怜的东西》,很少一部让我不睡觉看完的片子。
〇 :最近做过的一个梦。
Y :梦醒了,不记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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